每周一品之十一——乾隆御笔岁朝图

在清代乾、嘉两朝编纂的《秘殿珠林石渠宝笈》中,收录了当时内府所藏历代书画作品达数万件之多。其中也有不少乾隆皇帝亲绘的应景画,以“岁朝图”这一画题较为多见。据史料记载,乾隆皇帝自乾隆二十六年(1755)至乾隆五十六年(1791),每年至少绘制一二幅,从未间断。统观乾隆所绘“岁朝图”,以纯粹祥瑞寓意、喜迎春节者居多,而能够表现作者内心感悟的作品数量极少,北京艺术博物馆所藏这件《岁朝图》即为后者。通过乾隆皇帝在画面上的题诗不难看出,他虽雄视寰宇却满怀着对母亲的感恩和对亡妻的哀思。这类作品不仅因其数量稀少,更可贵的是它能够以图证史,弥补文字材料的不足,应该受到更多学者的关注。

一、“岁朝”旨趣,迎春祈福

 “岁朝图”这一绘画题材自宋代出现以来,深受宫廷与民间的喜爱,在徽宗一朝尤为流行。从一开始,“岁朝图”便多用写生画法,形象逼真。所绘内容常以冬季不易看到的花卉、树木等,以示春天即将来临。岁朝即岁旦,表示新年伊始,虽作喜迎春节、祈讨吉利之用,但其得名顾名思义是在强调时间的概念。遍观这一画题的描绘内容大致有钟馗、蝙蝠、山羊、如意、葫芦、梅花、百合、山茶、菖蒲、柿子、竹枝、柏树、水仙、芙蓉、万年青、兰花、湖石等物象,可谓人物、动物、静物都有涉略。由于其艺术创作的目的在于迎春讨彩,故而与传统意义上的人物、山水、花鸟诸画种并不相同。

以乾隆所绘钟馗形象的“岁朝图”为例,可以清楚地知道一般意义上的“岁朝图”创作的旨趣。这类作品多为当时最流行的“钟馗迎福、驱魅”(《长物志》“悬画月令”)图式。其内容与形式较为多样:有的是以手持如意的钟馗形象,附上小鬼高举盛有柏枝和柿子的托盘,组成“百事如意”的吉祥寓意;有的是以钟馗、红蝙蝠等形象组成画面,以示驱魅、祈福之意。如乾隆乙亥(1755)岁旦所绘题为《喜报春信》的“岁朝图”中,画的是一个头插梅花的钟馗形象,秉笏而立,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红蝙蝠。在这幅画中乾隆皇帝以钟馗表达驱魅、辟邪之意;以钟馗头上斜插的梅花来暗示作画的时间;以红蝙蝠来寓意洪福之意。此作品虽然在艺术表现上并无特别称道之处,但画中的钟馗、红蝙蝠等构图元素均寄寓了吉祥之意,创作的目的业已达到。加之画面上乾隆皇帝的御笔题词:“乙亥立春日,仿唐寅法,于长春书屋”可知,作者为了讨个“福寿长春”的吉利,特意在长春书屋画了这幅画。从“岁朝图”的创作初衷来说,这幅《喜报春信》图可谓十分切题。

二、寄情“岁朝”,恭颂母德

与乾隆皇帝所绘上述一般意义上的“岁朝图”不同,北京艺术博物馆所藏的这件御笔《岁朝图》表面上是亦是一件岁旦讨彩之作,但其却蕴涵了更多更为深层的含义。馆藏《岁朝图》(图1)纵1337.5px,横720px;外框纵875px,横21625px。重390克,画面微残,有污迹,锦带残,无别子。1987年由北京市文物局拨交给北京艺术博物馆收藏。2000年12月31日由北京市文物局鉴定委员会鉴定为二级文物。在这件“岁朝图”中,乾隆以细劲且略显生硬稚拙的线条勾勒了六种静物形象(图2):在画面的中心位置是一件附有如意足底座的托盘,托盘内盛有柏枝。在托盘的左侧刻画的依次是佛座莲和柿子。在托盘的后面是一件长长的如意横于画面,将画面的梅枝和兰叶进行了有效而巧妙地隔离,凸显画面都空间感与立体感。画中全部的物象均是先用浓墨细线勾勒底稿,再辅以淡墨皴染的手法表现物象的肌理和层次。作者在画心的右上角以行楷的笔法题写了一首五言六韵诗(图3):“西望瑶池近,群迎王母临。欢同万方养,春始九重深。屏缀延年篆,笙调太蔟音。九華蘭作燄,百宝雾成阴。入画元朝庆,征诗吉字吟。瑞霙飘喜气,天意即人心。甲戌新正,恭侍圣母皇太后宴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。”下钤盖“乾”、“隆”二字朱文联珠印,在画心的左下角还钤有一枚“笔花春雨”白文印。画面虽未落乾隆的名款,但钤盖的两方印章的真实性,以及乾隆一贯的沉稳用笔、成熟的行书面貌,已然表明这是一幅乾隆亲绘的御笔作品。由画面题款中的“甲戌新正”可知,此画作于1754年的新年伊始。而结合“恭侍圣母皇太后宴,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”落款,及题画诗的内容,可知此作乃乾隆为侍其生母崇庆慈宣康惠皇太后(图4)宴而作,以绘“岁朝图”的方式以示庆祝。由此可知,此图虽为“岁朝”,实乃为慈闱祝釐所用。画面中托盘内所盛柏枝及观音莲(长生草)等物将画中的祝寿之意强化得已十分鲜明,《群芳谱》中本就有松以千年柏以万年的说法,而且,乾隆母亲的生日在十一月二十五日,所以,对柏枝等物象的图绘,其意义已超越了“岁朝”本身。查阅史料获知,作品中乾隆皇帝的题画诗见于《钦定日下旧闻考•国朝宫室》卷,书中明确指出此诗乃乾隆十九年(1754年)御制新春重华宫侍皇太后宴诗。其内容为“西望瑶池近,群迎王母临。欢同万方养,春始九重深。屏缀延年篆,笙调太簇音。六鳌蘭作燄,百宝雾成阴。入画元朝庆(每写岁朝图称庆),征诗吉字吟。瑞霙飘喜气,天意即人心(是日微雪)。”诗中将写作地点(重华宫)和当日气候(微雪)都进行了详细交代。将《钦定日下旧闻考》中的“御制新春重华宫侍皇太后宴诗”与《岁朝图》上的题画诗加以详细比较后不难发现,后者仅将前者中的“六鳌蘭作燄”改为了“九華蘭作燄”,其余字句完全相同、毫厘不差。由此可以肯定,馆藏《岁朝图》上的题画诗就是乾隆在重华宫侍皇太后宴时所作诗文。那么,馆藏《岁朝图》的绘制地点即可确定是在重华宫。

三、重华宫内,孝母思妻 

此图绘于1754年,此时的乾隆早已不住在重华宫。查《清实录》可知,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(1748),与乾隆感情最深的皇后富察氏崩逝,谥孝贤皇后。此后,重华宫便按照乾隆与孝贤皇后富察氏一起居住的房间原貌进行布置,房间陈设着他未登基时用过的各种生活物品,以及康熙、雍正两位皇帝赏赐的各种礼物,可见他对那个美好时代的缅怀之情。1783年,73岁高龄的乾隆在《重华宫记》中写道:“……现在重华宫陈设大柜一对,乃孝贤皇后嘉礼时妆奁。其东首顶柜,朕尊藏皇祖所赐物件。西首顶柜之东,尊藏皇考所赐物件。其西尊藏圣母皇太后所赐物件。两顶柜下所贮,皆朕潜邸时常用服物”。正因重华宫陈设有皇祖康熙、皇考雍正、孝贤皇后富察氏诸人遗物,有着乾隆与母亲诸多共同的回忆,此间成为乾隆侍圣母皇太后宴常用之所。正如乾隆在《重华宫记》中所言:“少而居之,长而习之,四十余年之政,皆由是而出……盖宿学之所安,旧剑(指孝贤皇后富察氏)不能忘也,是以四十八年以来,元旦除夕,无不于此少坐。”也证实了这一事实。

乾隆对孝贤皇后富察氏的感情,在乾隆皇帝对其的册谥颁示中得以反映。《清实录》载“乾隆十三年,乙巳。以册谥孝贤皇后……方资俪照之辉。佐内治于椒庭。芳型遽邈。表徽音于瑶牒。茂典宜昭。皇后富察氏。庆毓仙源。瑞钟月极。贞仁夙赋。秉礼教于勋门。淑慎性成……历观古之贤后。盖实无以加兹。今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崩逝。眷惟孝行。圣慈之悼惜方深。缅厥贤声。宫壸之悲思曷已。夫典隆议谥。即朕意不得而私。而德足称名。实众心之所共协。而乾隆母亲崇庆慈宣皇太后对孝贤皇后也是赞赏有加,深得圣母皇太后喜爱。《清实录》载:“(孝贤皇后)上奉圣母崇庆慈宣皇太后。敬体欢心。深蒙慈爱。萱帏愉色。非徒视膳之文。兰殿和风。允洽承颜之喜。二十二年之内。敬顺无违。一十三载以来。温恭合度。统六宫而敷化。” 自孝贤皇后富察氏崩逝后,乾隆每年奉圣母皇太后之命幸重华宫侍宴,当与二人对孝贤皇后共同的缅怀不无关系。

《清实录》载:“乾隆十三年,乙亥,(上)奉皇太后幸静怡轩。侍宴又幸重华宫。侍宴奉皇太后还宫。”;“乾隆十四年,壬子,上奉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”;“乾隆十五年,庚午,皇太后圣寿节。(上)奉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”;“乾隆十五年,丁未。上奉皇太后至定太妃宫,祝九十寿。还重华宫侍宴。”;“乾隆十五年,十一月二十五日。皇太后圣寿。值冬至次日。(上)奉皇太后幸重华宫、侍宴。”;“乾隆十六年,丙午,上奉。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”;“乾隆十七年,丙寅。上奉皇太后御重华宫侍宴。”;“乾隆十九年,庚子。皇太后圣寿节。奉皇太后幸静怡轩、重华宫。侍宴。”

由《清实录》的记载可知,自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崩逝后,乾隆几乎每年都奉圣母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尤其在乾隆十五年,乾隆皇帝一年内三次奉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一方面可见,圣母皇太后与乾隆皇帝对孝贤皇后的肯定与缅怀,另一方面也可看出圣母皇太后与乾隆皇帝之间的母子深情。因此,乾隆皇帝在重华宫绘制这幅《岁朝图》并题写那首五言六韵诗,以作“恭侍圣母皇太后宴用申庆祝”之用,于其本人来说可谓用心良苦、用意颇深。上文提及,乾隆为了讨个“福寿长春”的吉利,会亲往长春书屋作画。如此对诸事认真之人,于重华宫绘此《岁朝图》应该不会是随意之举。 

四、千般思虑,皆缘“祝釐”

2012年底,北京艺术博物馆正式启动“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工作”,笔者作为一名文物保管员全程参与了这项工作。由于普查工作要对每件藏品进行详细的“身份”认证(包括图像的采集,文档的建设等)。有机会对这件乾隆御笔《岁朝图》的诸多细节进行重新查看。这次查看,让笔者进一步相信这件作品绝非乾隆所绘一般意义上的《岁朝图》。

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这件作品的用纸,纸面不太洁白光滑,有草状的长纤维,纸纹略宽,符合宋代写经纸的基本特征。加之纸面上清晰可辨认出蓝色字迹,经过透光辨认,可以肯定为雕版印刷的经文(图5)。根据乾隆皇帝创作时在选择纸张上的一贯做法,这件《岁朝图》使用古代的写经纸也不足为奇。在乾隆现存的作品中,有大量使用前代旧纸的现象存在。如《临三希文翰》卷使用宋笺,自题:“内府三王真迹,清暇临摹屡矣。清和雨后,景气怡畅,宋笺古润惬意……”;《行书大宝箴》卷用宋代明仁殿纸,纸上有“杨瑀造”印。《行书生春二十首》卷用明代花边纸,上有项元汴七方收藏印。另外,据北京故宫博物院傅东光考证:“在《行书詠侧理纸诗》卷的引首,乾隆帝特意题了‘古香可挹’四字,以示对古纸的神往。”乾隆皇帝不仅喜爱用古纸创作,还常会根据绘画内容或书写内容来选择用纸,以使得纸张与内容更加和谐。如《行书赋得山色湖光共一楼》卷用镜面笺,取波光如镜之意;《行书题消夏图》卷用冰裂纹笺,起消夏避暑之效;《行书西番莲赋》卷用花鸟纹笺、《行书万泉庄记》卷用山水纹笺;《行书心经并题》册则以小菩提叶制笺书写,以示“波罗妙谛”……用纸与内容可谓相得益彰。因此,这幅《岁朝图》所用写经纸推测可能是《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》、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、《无量寿经》等祈寿经文上揭裱下来的命纸。其目的也是为了与作品“恭侍圣母皇太后宴,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”之内容相呼应。种种迹象让我们有理由相信,馆藏《岁朝图》使用古代的写经用纸,是乾隆皇帝精心挑选的祈寿经文命纸,其用意就是寄托了乾隆对于母亲长寿安康的祈望,同时表达自己对母后的感恩之情。

对于乾隆的“岁朝图”题材绘画而言,重复创作多本的情况屡见不鲜。每年至少一到两件的创作数量,大同小异的描绘对象和构图似乎让人们觉得这类题材无足轻重。但倘若我们将绘画的内容、题画诗结合起来,就会发现画面本身难以捕捉到史实与真相。馆藏的这幅《岁朝图》画面的物象的符号价值更重于其形象。画面的题画诗虽然与平常祝福圣母万寿的诗文并无二致,但若从历史还原的视角去推想,将它置于绘制的地点——重华宫的环境中加以综合考量,馆藏的这件《岁朝图》便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涵义,如此,不仅能够看到乾隆皇帝的审美趣味,还可重现其身为人子、人夫崇尚的道德内涵。

如今,这幅《岁朝图》归藏于万寿寺内的北京艺术博物馆,万寿寺乃明清两朝皇家祝寿之地所在,也是此画的创作者乾隆皇帝为其母举办六十、七十、八十圣寿的祝釐之所。修建于明代万历五年(1577)的万寿寺,在乾隆一朝因圣母皇太后的寿诞庆典得到皇家三度大规模修葺、扩建,子感母恩、母子情深在此地彰显至了极致。也许历史总是那样惊人的巧合,万寿寺因“谓嘉名符祝釐之义”,所以乾隆皇帝择此地为其母行庆典之所。而这件馆藏乾隆御笔《岁朝图》,也因是乾隆皇帝为其母庆寿所绘,故因缘际会地归藏在了万寿寺内的北京艺术博物馆中。历史总是这样让人们感到不可思议。

据史料载,乾隆爱画“岁朝图”,每年至少绘制一二幅,从未间断。因所绘内容简单,流传的伪作亦不少。北京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《岁朝图》经查证可确认为御笔无疑,可作辨伪之参照。该作品(图1)纵1337.5px,横720px;外框纵875px,横21625px,2000年北京市文物局鉴定委员会鉴定为二级。该作品以略生硬的线条勾勒出托盘、柏枝、长生草、柿子、如意、梅枝、兰叶等静物形象。以行楷笔法在画面右上角题写了一首五言六韵诗:“西望瑶池近,群迎王母临。欢同万方养,春始九重深。屏缀延年篆,笙调太蔟音。九華蘭作燄,百宝雾成阴。入画元朝庆,征诗吉字吟。瑞霙飘喜气,天意即人心。甲戌新正,恭侍圣母皇太后宴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。”下钤盖“乾”、“隆”二字朱文联珠印,及一枚“笔花春雨”白文印。画面虽无乾隆名款,但钤印及乾隆的书法面貌,已然表明这是一幅御笔作品。由画面题款中的“甲戌新正”可推知,此画作于1754年的新年伊始。而结合“恭侍圣母皇太后宴,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”落款,及题画诗的内容,可知此作乃乾隆为侍其生母崇庆慈宣康惠皇太后宴而作。画面上的那首五言六韵题画诗在《钦定日下旧闻考•国朝宫室》卷有记载,并明确指出此诗乃乾隆十九年(1754年)御制新春重华宫侍皇太后宴诗。这件《岁朝图》也可确定是在重华宫所绘。查《清实录》可知,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(1748),与乾隆感情最深的皇后富察氏崩逝后,重华宫便按照乾隆与孝贤皇后富察氏一起居住时的原貌加以布置。而且乾隆几乎每年都奉圣母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尤其在乾隆十五年,乾隆皇帝一年内三次奉皇太后幸重华宫侍宴。1783年,73岁高龄的乾隆在《重华宫记》中 “……盖宿学之所安,旧剑(指孝贤皇后富察氏)不能忘也,是以四十八年以来,元旦除夕,无不于此少坐。”证实了这一事实。

另外,细心的观众可看到这件作品的纸面上可清晰辨认出蓝色字迹,应为雕版印刷的经文。根据乾隆皇帝创作时在选择纸张上的一贯做法,这件《岁朝图》使用古代的写经纸也不足为奇。乾隆皇帝不仅喜爱用古纸创作,还常会根据绘画内容或书写内容来选择用纸,以使得纸张与内容更加和谐。这幅《岁朝图》用纸或许会是《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》、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、《无量寿经》等祈寿经文中某部揭裱下来的命纸。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与“恭侍圣母皇太后宴,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”之内容相呼应。种种迹象让我们有理由相信,这件《岁朝图》是乾隆皇帝精心挑选的祈寿经文命纸,并亲手绘制而成,它不仅反映了乾隆皇帝绘画的真实水平和审美趣味,还透视出乾隆皇帝崇尚的道德内涵。